乡思弥漫刘家桥

作者简介

成丽，笔名窗外的流萤。出生于湖北通山文宣，现居咸安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湖北省作协会员，湖北省作协第六届高研班学员。咸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、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。2014年入选湖北省作协青年作家定点写作（系列散文）项目。2016年6月签约《散文选刊》原创版。2018年选入湖北省文联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库。2018年获“首届通山文学奖”；2019年入选湖北省作家协会长篇散文“家乡书”项目。出版散文集《月从故乡来》。

为《经济日报》《香城都市报》副刊的专题约稿作家。

作品散见《海外文摘》《散文选刊》《长江文艺》《长江丛刊》《光明日报》《经济日报》《中国新闻报》《委中商报》《湖北日报》等二十余家省级以上报刊，入选多种选本。并在海外、国家级、省部级征文中获奖。

《乡思弥漫刘家桥》

一

在咸宁的桥中，第一次入眼生根的，便是刘家桥。

桥在路边。以界水岭为分界线，一头连着生我、养我的家乡通山，一边连着我工作、生活的安身立命之所咸安。

二十年来，从以前每年十多次与刘家桥的深情相望，到如今每年不足四次的默然相对。

桥没变。还是廊亭、黛瓦、独孔、累石成拱状，古意葱茏。一脉清流从界水岭下桃坪九窝山脚汩汩流出，汇集成溪，经白泉，已是河水潺潺，至刘家桥时，颇有河流的气势。

河到了刘家桥，如四处流浪的儿，找到了故土，一头扑在母亲怀里。偶尔风不调雨不顺时也发点小脾气，青筋怒张，汹涌几日。多数日子，河柔顺地依着桥，依着桥两侧的村庄。这种带着归宿的依附让村庄四面巍巍的龟山、罗汉山、卧虎山、笔架山等诸山嫉妒。终归，青山找不到河流依顺的理由，眼睁睁看着清凌凌的河水，流过古桥，流过烟柳苍翠的石堤，流过光阴浸染的青石小巷，流过挂满红灯笼的青砖瓦屋的村庄，流淌成一桢前朝宫廷皇室厅堂悬挂的画，典雅、精美、惊艳。任凭慕名而来的游客，指指点点，啧啧称奇。

水车是古村苦巴巴的儿。与古桥隔空对视。这种古老的提灌工具，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，明朝或者清朝？我不曾考究。木质的转轴、支架与外缘，经大自然风霜雪雨的陈年涂抹，灰黑、暗哑。已看不到当年自动提水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的先进性，沦为古村的陪衬屋。它以不屈的信仰把对母亲的爱，对大地的感恩往时光的深处滚，以360度全方位的轮回往复，在半径与半径之间游动，“咿呀-呀，咿呀-呀”，年复一年。水流经过轴心牵引，由低往高，以动能转为势能跌落尘埃，摇曳成爱的颂歌，潇潇出尘。让路过的车辆、游人、画家、摄影师驻足。更多的人呼朋引伴前来，在它的前、后、左、右留影，让古桥与流水、青砖瓦屋的水上江南一齐入梦。甚至于一些电影电视的名导演也为这古意融融的景致所诱，《汀泗桥之战》、《汉正街人》、《守望家园》、《桂花嫂》等剧在此处取景拍摄。

这情景，于我，则是回娘家往返路上的一抹心跳。去时，心跳加速，过了桥，山那边，是故乡；有娘，有倚门盼归的殷殷亲情。住不了几日，便盼归；桥这头，有子，有爱，有割舍不了的家。

刘家桥，原来还是弥漫乡思的桥梁。

二

我踏进刘家桥古村落时，已是二十年后的秋天了。

一栋连着一栋的古屋，皆为明清古庄园建筑模式。两层。砖、石、木结构，青砖至顶。高墙、高门楼、厅堂高大，有高高在上之势；雕梁、雕窗、雕厢楼，精雕细琢见身家；房相连、厢相接、巷相通，和睦相处显民风。看刘家桥古民居，就是看一段历史，一个地方的人文。

我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对开的沉重木门。“吱呀”，悠长一声，打开了通向时光深处的大门，叩响了静寂的瓦翎。光线从瓦翎间的缝隙、天井的上方投下来，与大门洞开透进的光亮汇聚，一进三重的厅堂顿时敞亮得多。石门、石窗、石坎、石凳、石沟、石磨、石臼、石天井、石板路，连墙角承重的拐角处，都是方正的大石块，或雕花繁复，或石刻简明。无论是石刻还是光溜溜的石块，都在向大地袒露心迹：不管世事沉浮，沧海变迁，我守在这里，守着不屈的信念，藏纳岁月的经纬，繁荣或落寞，不腐不灭，独自成歌。“它山之石，可以攻玉”这句经典名言突地从脑海冒出来，我茅塞顿开。石，从诗经里走出来的绝句，此刻，没有玉的贵气与奢华，而作为地壳的矿物质，以其坚硬的个性，在显眼或不显眼处，默默坚守着古屋的尊严。为543年的古村增添一份厚重。这份厚重，在深山荒野的前朝，是茅草矮屋或泥巴筑墙栖身之所的草民所无法企及的。其至今没被沦为山野的废弃物，是权利、地位、财富、或人文的象征。石的存在，是“彭城世家”血统中不甘平庸的见证，是刘家桥人卓尔不群的代言。

在刘家桥古屋流连的时候，天井四周石板的着地处有一层浅浅的绿苔，这由浅入深的绿，让我有久违的亲切。哦，家乡的青苔。我脱掉鞋子坐在石板上，看着围在门外的远道而来的客人。他们从北京、天津或甘肃慕名而来，只为到香城参加一场与桥、桂和泉相关的笔会。咸宁的桥、咸宁的桂、咸宁的泉早已勾起这些文化界名人无限遐思。旅游局的陈大江不失时机入情入理的解说，还原了刘家桥鲜为人知的历史：聚族而居的刘家桥人原来是大汉的后裔！先祖为汉高祖刘邦同父异母小弟彭城王刘交的第五十三代刘用谋。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起义时，刘用谋是统率军队的副帅。天下平定后，被敕封镇守岳州。洪武十一年，年事已高，因病告休假还乡，在其子刘元牙的陪同下回老家江西瑞州天宝。途经咸宁时不幸卒于白沙，灵柩落放当地包方村，后迁移到刘祠村下葬于此。从此，孝子刘元牙便在刘祠村安家落户，繁衍后世。至五十九代时，刘家后人刘伯常偶然发现刘家桥四面青山环绕，小河缓缓中流，认定是块风水宝地，便带小儿子刘如鹤来此开荒辟地。刘如鹤博古通今头脑灵活，且目光远大，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“智多星”。他流芳后世的经典家训是：“不求富贵在，但愿子孙贤。”寥寥数字，便可见其视野与远见非同一般。有了积蓄后，他先建安身的老屋，再建下厂（用于竹麻造纸），同时，建起了皋鹤学校，供子孙熟读诗书。是当时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。有“彭城世家”“墨庄世第”之美誉。其后人有的经商，有的为官，又陆续扩大基业，增建新屋，修石拱桥，才有了今天成片的古民居。

小小村落，人才济济。在民国前有举人2人，贡生4人，庠生6人，秀才23人。咸丰年间，刘炳元成绩优异，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，为贡生。光绪帝时，其子刘毓华，为庠生，父子同朝入仕，曾被州府授予《父子明经》扁额，这块匾额至今仍高悬于祖堂。据记载，“文革”以前，刘家桥人被嘉奖的各种扁额达50余块。遭“破四旧”损毁，如今只剩下10余块。这些高高悬挂在下新屋刘家厅堂的牌匾，多为长方形，边框或雕龙刻凤，或简约如莲，经多年的烟火熏染，使其失去了原有的色调，呈灰蓝、暗红或黑褐色，斑驳破旧，金箔剥落。中间镶嵌的题字亦是模糊难辨。一字儿悬下来时，依然带着皇恩浩荡的威严，或州府赐与的虔诚，或民间社会名流的敬仰，居高临下与我对视。在这种对视里，一个名门望族的声威让自己渺如草芥。每一块匾额，都是对刘氏后裔的褒奖，或为人、或为事、或为德；或表忠孝、或表贞洁、或表彰功绩，或铭志、或庆寿······

够了！对于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刘家桥古村，从成化九年（1472年）始建，历时543年，繁衍至今，也才二十三代。能有此殊荣，真的够了！

博古通今的陈大江一肚子人文典故。他浑厚的男中音在厅堂屋宇的木梁瓦翎间游走。人们惊叹地摸着浮雕木窗、精雕石刻、“双福双钱”石雕漏窗时，我却踩着青石板，独自穿行于村落的楼道小巷。“行至幽厢疑抵壁，推门又见一重庭”，一排排数过去，天井居然达54个，待我转身回望，再也找不到入口。屋宇绵亘，古巷幽深，我迷失在时光的渡口，任凭刘家桥一砖一石、一窗一瓦点击心湖，涟漪由点至圈……

三

说起刘家桥，不能不说起一个人，就是刘明恒。

20世纪40年代，刘明恒出生在刘家桥一栋古民居内。受祖人崇尚知识的影响，才10岁，父亲舍近求远将他带到官埠桥镇读书。12岁，性格铸造初时，为了有更好的学习氛围和更开阔的视野，父亲又将他送到南京工作的伯父处读中学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席卷全国，他回到了故乡咸宁。后来他如愿考上大学，进了政府机关，一颗心却始终牵系着家乡的山山水水。就算每年回家过春节，也不忘为家乡的古屋写几副对联。自家的，邻家的，一路写来，义务为家乡人写春联已有56年。

刘明恒的家乡情结不单单是写几幅春联聊表寸心。早年，他经常去外地出差，随着全国各地经济的回升，人们在工作之余开始重视精神和视觉上高层次的享受，旅游业的发展不但带动了地方经济，更让人们在辛苦工作之余，有效地休憩和放松。见多识广的他看到旅游业的巨大潜能，决定推出古色古香的刘家桥。

作为一个中文系科班出身的文学精英，他利用手中的笔，不遗余力地书写。故乡的山、故乡的水、故乡的古桥、古屋、古道，都是他下笔的源头，诗、散文、小说，所有题材都竭尽全力挖掘刘家桥的文化底蕴，宣传刘家桥。当CCTV-2电视画面缓缓展出刘家桥延绵的山、叮咚有声的小河、船篷摇橹的村姑、古朴的廊桥及廊亭内梁雕刻龙凤呈祥的八卦图时，他随着天籁般的画外音，动情吟诵：碧葱葱，几株古柳掩映；清悠悠，一脉白泉反照。道不尽的诗情画意……

当画面跳转至桥上楹联：“水秀山青古道萦纡墨第，峰回路转小桥飞跨刘家。”那一刻，镌刻着五个世纪小桥流水人家的古韵，深深印入观众的脑海。刘家桥一炮而红！刘明恒喜极而泣！多年来历尽艰辛默默无闻的奔走呼号，数十年如一日不辞辛劳的付出，使刘家桥从“养在深闺人未识”，出现在权威媒体走进大众视野。而中央4台、7台及湖北电视台滚动播出，使刘家桥家喻户晓。淳朴的民风、民情、人文和古建筑引来了考古学家和名俗风情学者的研究和定位。刘家桥得到了相应的开发、重视与保护。应运而生的“农家乐”美食长廊临水而建，村民自种自销无污染的特色农家菜，游客纷至沓来。“大汉皇族村刘家桥”成了咸安区旅游项目中的金字招牌。

今天的刘家桥，已是聚无数光环于一身：古民居建筑群被列为“全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”“湖北旅游名村”“全国第二批特色旅游名村”“荆楚最美村镇”中“十大最美乡村”，“中国传统村落”。等等。这一切，都与刘明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，可以说，没有刘明恒，刘家桥的开发也许会推迟若干年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在旅游开发的前沿。

刘明恒不但宣传刘家桥，退休后更是不遗余力宣传咸宁的桥、咸宁本土的名人、咸宁的风土人情。他先后著与编著了《千桥流水》《女包公钱瑛》《青年楷模何功伟》《黄永胜的一生》《红色教授钱亦石》，长篇小说《土地》，鄂南农村系列小说集《桂花嫂》等。这个实力派的作家，在桂乡的热土中广施德泽，发挥余热。“千桥流水桂花香”。当众人读着这满口生津的文字时，会想起低眉顺眼的作者刘明恒。他的人文思想早已融入刘家桥的人文精髓中，融入到鄂南的桂乡大地中。